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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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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間夜風,拂過枯萎草莖。稀疏草尖在腦後身前,是草木的氣息。

大口吸入的空氣擠壓在肺腑,唇上已經被夜起冷風吹得幹裂。右臂在木樁下被緊壓,身體也冰涼麻木。這是過了幾個時辰?還是,僅僅是幾刻鐘?我全然不知。那一縷滲入的月光已經移轉,大約已經過了很久了。

眼簾沈重,心裏寂靜得想要安睡時耳邊聽到章邯忽然開口,“上次你說‘寧’姓是你的本家姓氏,你的家在什麽地方?”

費力睜開眼睛,正撞在他的眼底,“不知道。”

他好像很感興趣,追問我,“這是因何?”

心想這之後也活不下來,而且對這將軍之位的人我也動了手便無可畏懼,直白地回敬他。

“因為那時說的話並不全屬實。”

“可那日談及之時,我分明見你眼神異樣似乎頗為思念,這樣的情愫不假。”

垂眼避開他的目光,“章將軍那樣肯定?。”

“有時候,愈是深的思念連你自己都覺察不了,因為它被掩藏在心底。而需要被掩藏的,都是珍貴之物,掩藏也就意味著保護。”

珍貴之物?保護?

扯起笑容,唇上細微的疼痛大約是被牽拉出的裂口。

“將軍可記得在那偏僻鄉裏的偶遇?您還斷定,我為了取得墨家信任會制造出一個突發事件。”

緩緩陳述,就像在講一個聽聞來的故事。

“那一天傍晚我將水擔回家時,寧家的阿娘已經把飯食端上了。素炒的韭黃、水燉的蘿蔔,她點起一盞筒燈,我們兩人就坐在桌案旁等阿爹回家。”

我閉上眼睛,似乎還能回憶起阿爹跨入門檻時的模樣,他轉身合上屋門將外面如火的落霞攔住。

“對付他們根本不用我費上武功,他們很容易就被麻繩縛住。我站在窗前,想要看到那個我即將等來的人,可是身後的求饒哭喊聲音分散了我的心神。我想,不如一刀殺了他們好了,反正都是死,倒不如死得痛快。但我還是放棄了。”說到這裏,我停頓下來。

因為我的下一個舉動便是制造失火的意外,倘若他們先死去,身上的傷口會不會被發現?而口鼻沒有煙塵的顆粒,對於精打細算的墨家人來說,恐怕也是個會被探查出的破綻。

所以,他們必須活活被燒死。

睜開眼,我再次開口,“因為他們要被燒死,是早就安排好的命。”

章邯很認真地聽著這個故事,我這句話末了,他才說道,“你相信命。”

“我相信”。

對他的回答不假思索,章邯沈默後回道:“命,並非生來便定下壽數。‘命’起筆便是一個‘人’字,你應該更信任人。”

我曾經是信任人的,但是,這樣的信任把我帶到岔口,替我選擇了一條不歸路。當年那人問我餓不餓,我用力點頭。 十三歲的孩子是很天真的,我聽話地緊緊跟著那人的腳步往前走,生怕一步之差就走錯了。但是那人騙了我。

我沒有反駁章邯,各持己見也罷,現在身體寒冷憊倦得只想能闔眼歇息。風聲在林間葉叢裏作瑟瑟聲響,似乎越來越遠,就像風靜止,而樹不動。

那個聲音卻在這風聲寂靜中由遠及近,近得貼在耳廓。

他說,阿術,睡著太危險了。

我知道的,現在身上手臂都有傷口,血液流失的太多。夜裏寒凍,林間蕭瑟更甚,如果這樣睡下去,可能永遠都醒不來。

可是,讓我睡一會,就一會兒!好不好……

臉頰一側被手掌覆上。這手心是溫熱的,掌面寬厚在我側頭貼服上時可以將半邊臉承托其上。

視覺黑暗聽覺壅塞後便能感覺到更多。指尖和指腹帶著圓狀的粗繭,它從眉心向下越過鼻尖,試圖將夾在我唇間的一縷發絲挑開。

順勢向指尖牽扯的方向側臉,嘴唇觸碰到他的掌心。

比唇上要高出許多的溫度,似乎是因之前置於地面沾染了細碎土屑。但是泥土的氣味很淡,淡得根本遮不住手心中血液的鐵銹腥氣。幹裂的唇一碰在之上就被濡濕,雖然腥味濃重,但是卻讓人忍不住張唇舔舐。

不過只一瞬,手便躲閃開,奈何自己的右臂被壓緊根本無法攔下。就在我蹙眉懊惱時,面上重新貼上了剛才的溫暖,但是,這已經讓我無暇顧及了。

灼熱覆上唇瓣,幹裂之處在這一動作之下微微刺痛。口中嚶嚀只一聲,便有柔軟從齒間滑入,濕膩婉轉從舌尖至後延伸。

我迷茫睜眼,看到的是章邯閉闔的雙目和高挺的鼻峰。他的眼睫不長,此刻下垂緊貼下瞼,那雙漆黑的眸子遮蓋在後。驀然,他擡起眼,眸中神色卻與平日裏所見相異。就像龍尾黑玉沾濕上水汽,漆黑之上籠罩一層迷霧,水汽蒸騰的透亮。

我看著他,直到他意識過來迅速離開,但是目光沒有錯開。

“你舍得醒了。”

沒有回答他,章邯清了清嗓子,聲音有些黯啞,“深夜寒涼,你現在血行遲滯,昏睡之後沒有意識——”

“我知道。”

打斷他的話,我面上神色有些不好看地指正他,“而且,我有意識!我知道你在做什麽。”

“你知道我在做什麽?”

他挑眉的神情不知道是質疑我的回話還是質疑我到底有沒有意識,在我看來與挑釁無異。

我擡起左臂攀上他擡起的肩胛將他上身下拉,對著那還準備揚起一角笑容的唇緊貼而上。可惜這一下,偏落於他的下頷,撞疼了嘴唇不說還磕上他頷上生出的胡茬。

雖然行動失敗,但嘴上得逞也能贏回一局。

只是,對方是個人盡所知的傲慢性子,自然不會給人再一次趁虛而入的機會。

再度壓下時擡手抵在他的唇上,他沒有更近,只是就著這個距離看我。

“我知道你在做什麽,但是,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這麽做。寧術敢問將軍因由。”

指上氣息微動,章邯的聲音隔在其後,“與你剛才之舉同出一路,你說呢?”

同出?意思就是和我剛才親他時的心境一樣。這個人真是聰明得把問題拋還給我,偏偏我還對這個自己提出的問題回避不得。

我笑了笑回答他,亦是替他回答我自己,“因為,我喜歡。”

是我以前把喜歡想得覆雜含蓄,端木蓉對蓋聶的心思晦澀隱蔽、會因我稍微的順從便羞紅臉的阿德、甚至……是雖然言語無忌但卻重來沒這樣直白地對端木蓉說過喜歡二字的盜跖。 輕飄飄的兩個字,又能有什麽難以言表的委婉。如氣流吞吐,便已經有了聲形。

章邯的神色未變,似乎這個答案也不足以讓他驚異訝然。

“所以,章將軍也是喜歡我的?”

指腹上微有觸動,就像他想要開口說點什麽但終只是抿緊雙唇。

“喜歡,即會視為珍貴之物。如果我沒記錯,將軍剛才還告訴我,對於珍貴之物人都會傾力保護。而掩藏與保護無異,將軍可願意把我藏起來?”

章邯能應允下我的話,這是我期望的。將千機銅盤投擲給盜跖替他擋下巨闕襲來的劍氣後便落在他的手中,當時的下意識之舉,也是忤逆之舉,在李斯那邊我已自斷退路。現在,留在章邯身邊,是新的一條活路。

“藏起來?”章邯疑問,即使嘴唇被我自己的手遮掩,我也能想象勾起笑容的模樣。

“你想讓我怎麽藏著你?”

這一句話,是試探。但是他的語氣很是恰到好處地表現他的好奇,就像他在認真地詢問我的意見。

“章將軍曾誇獎我,說我是李大人身旁行事最完美的殺手。不知道以這樣的才能,寧術可不可以助將軍一臂之力?”

“難得你記得這句話。”他說道。

這句話還是我與他初次見面時他對我的評價。只是我當時只認為此人心思縝密之可怕必須防備,沒想到會在以後的日子不止一次交集。

“章將軍說過的話我字句入耳,也銘記於心。我還記得一別半年後桑海偶遇,我也自薦聽命於將軍。”

“確有此事。”

“將軍當時的回答是——卻之不恭。”

章邯笑道,“當時你不過是一枚閑置不用的棋子。”

將手垂放下,我扭頭側向避開他的目光,“現在,應該稱作棄之不用。李大人今夜之前命我監守千機樓,辦事不力,我難逃一死。”

半晌沈默,章邯開口,“你的用處要等你傷愈後身手是否與往日無差再做定奪,在此前就應你所言,給你一個棲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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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邯所謂的棲身之處我並不陌生,便是我前一次與他飲酒相談的山間莊落。

影密衛追蹤至此的速度要比章邯預料的快上半個時辰,天際翻著魚肚白,隱約可見水紅驅逐而上吞噬黑暗。

章邯的傷勢倒稱不上嚴重,據說早上清理完擦傷休整了片刻就疾奔將軍府。

而我一夜未眠,傷處頗多。簡單包紮便倒睡過去,等再度醒來,已近戌時。

“姑,姑娘你醒了。”

從床榻起身便看見一人站在桌案前。看他的動作,腳下已是向外離開的姿勢。也許是沒預料到我會在這個時候起身,他頓住腳步,臉上一副不知道該說什麽的樣子。

他的模樣和阿德有幾分相似,普通不彰顯,彎的眉下是緊張時會四處張望的眼睛。年紀也是和我差不多大的。

“丸散藥劑和衣物都在案上,姑娘醒了正好取用,我,我先出去了。”

我看他腳下一瘸一拐並不爽利,但還是匆匆離開。心想也許我受傷的樣子太猙獰了些,乃至於把他嚇著了。

向來淺眠,加上傷後連睡大半天,夜裏便無睡意。

門紗外有人影行近,停駐了一會兒輕聲開口,“如何。”

是章邯的聲音,從屋內可見的倒影也不難看出是他的輪廓。不過,在他一人言語之後,仿佛鬼魅之行,薄紗上方倏爾顯現又一人倒影。

那剛至人影身形一低,單膝跪下行禮,“如將軍安排,正午時分夏無且先生便到,已經替姑娘開好了收斂止血的藥方。”

夏無且,這老頭我也有過幾面之緣。他是皇帝陛下身旁侍醫,醫術高超,德高望重,沒想到也來了桑海。只是不知道自己居然有這福氣,讓當今陛下的侍醫親自診治。

“只是……”

下跪之人猶豫開口,“令夏先生感到不解的是,那位姑娘除了身受重傷,臟腑破損之外似乎還有莫名之癥。。”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三集今早播了。。。。我只想說,將軍你就把小跖要了吧 = = 真是毒舌跟屁蟲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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